“香头坟”村的传说
——先祖的英雄传奇
文 / 伍麦琪
我们去拜祭岭南伍氏始祖伍氓公祠。
我爸爸提议先去最近的“香头坟村”。这个村名很是怪异,正是:
青山有幸埋忠骨,小村何辜称坟头?
我爸将大家带到了香头坟村里,这村子姓李。爸爸找来四位年逾古稀的老李给大家讲故事。
这个故事是我们伍家的英雄祖先的传奇。
你要在场,保证听得耳朵都会动!
下面,最老的老李太爷开讲了:
伍氓,你们家到岭南的第一代人,老家在河南汴梁,就是包公做龙图大学士的京城开封。他是宋徽宗宣和四年进士,北宋灭亡后,追随宋徽宗的第九个儿子宋高宗渡江。
高宗绍兴初年,伍氓公被皇上封为“上柱国”。(我爸爸说:宋代官制有时候有名无实,职位和职务分开;上柱国是右丞相职位,享受丞相待遇;氓公最后实在的职位是岭南镇守将军,相当于现在的广州军区江门军分区司令)。高宗八年,由于伍氓公陪皇帝到郊外去祭天,说了一些皇帝听起来不顺耳的忠言,被贬出京城,镇守岭南南恩州,驻所在现在的阳江市和恩平市交界。
我爸爸补充说,我们老祖宗伍氓同志改行当了武官(为南恩州镇守将),这儿已经是祖国的南疆海边了——爸爸说,唐宋**,若非皇帝刻骨愤恨,是不会将向来器重的大臣贬到岭南去的。可能他老人家说话的声音不大,否则必定再往南贬,只要再往南不足一百里,就跟寇准相爷或苏东坡的弟弟苏辙一样被贬到雷州;当然也可能他老人家说得不是很难听,要不就准跟苏东坡一样从雷州再往南贬,贬过琼州海峡,到海南岛吃椰子去了。
不过,这样也够他老人家受了,过了南岭,就是传说中的“烟瘴之地”,别说“神马都是浮云”,那些“烟瘴浮云”是有毒的,吸入了就会死人。唐朝韩愈老夫子还没到,就先跟他哥哥的孙子韩湘子说了:知汝远来应有意,好收吾骨瘴江边。韩老夫子到了潮州,潮州很多鳄鱼,跑到岸上来吃人;韩老夫子写篇《祭鳄鱼文》,将鳄鱼赶到大海去了;他还办学校,亲自给当地的年轻人上课,精神倍儿棒,吃嘛嘛香,一口气跑五个山头,嘛事都没有,活蹦乱跳地回中原去了。
我们家老伍同志虽然也是读书人,还是宋高宗同志的爸爸宋徽宗宣和四年的进士出身,可没有韩老夫子命好,因为他当的是武官,除了处理当地的百越族时不时造个反,动不动闹个事,抢劫官府,杀死官差……等等正经事之外,还四处出差,检查边防,最典型的事迹,是在珠江支流(潭江)的出海口,建了个厓山军寨(级别跟及时雨宋江哥哥逃难去投奔的那朋友,小李广花荣,驻守的那清风寨同一级别),作为祖国南疆当时的第一道海上防线。回来之后,病倒,去世了。历史书上叫做“卒于官”,现在叫做“因公殉职”。
我家老祖奶奶,老麦太婆,带着两个弱冠年纪的儿子,从京城(浙江杭州)一路南来,给老伍同志处理后事,来到了新会斗洞的文章里(一个村子的名字),此地群山环抱,靠近江边,无良田美池桑竹之属,有平整开阔灌溉之便,风水相当的好,办理好老伍同志的后事之后,就定居于此。
老李太爷点头赞同,烟也抽过了,接着说:
伍隆起是伍氓第六代孙,生于南宋理宗宝庆元年(公元1225年),就在你们老伍的最古老祖家,当时属于新会县的斗洞绿围村,那村子今天属于我们台山市啦,就在进入台山必须经过的那条大江(珠江支流谭江)南岸边。
南宋最后一年,年初(1279年初),丞相陆秀夫与少傅张世杰,拥护幼主,即宋朝最后一个小皇帝赵昺驻扎新会县厓山,抗拒元军。伍隆起听说朝廷败退到了厓山,想起自己家高祖是大宋上柱国,世代为官,国恩深厚,国难当头岂能做缩头乌龟?他派人召集他父亲的旧部,并连夜开粮仓点视,共计有七万八千余石的稻谷,先用一部分来招募乡勇,每人发15石作为养家费用,总共得到千多名不怕死的敢死队队员;剩下的将近六万石稻谷,由潭江水路运送至军前支援,粮未运完,元朝大军已到,隆起公亲带台山敢死队,沿瓶山山脉急行军南下救驾,那**叫做“勤王”。
当初隆起公亲身押粮到厓山,想自己已不会官话(宋朝的普通话),就派最近几年才从家乡开封来的家丁谢文子代表自己去见皇帝。丞相陆秀夫问:“你是伍隆起何人?伍隆起何不自来面圣?”谢文子道:“我是伍隆起的细仔,因为家长不会官话,特命小人前来通报。”陆秀夫得知伍隆起是伍氓后裔,伍家世代为官,**居住在当地,熟悉地理;又见谢文子身躯雄壮,声音响亮,对答如流,大喜,想“细仔”已经如此英雄,父亲更是了不起,就任命伍隆起为统制官。到第二天拜将时,见到伍隆起威武伟岸,兵器沉重,乡兵队列齐整,号令划一,更是放心,就任命他做左路先锋。
老李太爷抽了一根烟,又接着说:
伍隆起跟元兵接仗七阵,七战七胜,第七战几乎打到元军大帅张弘范马前,可惜无功而返(爸爸偷偷插话:这是夸张的手法,也叫夸嘴!)。当夜伍军大营被张弘范百倍大军重重围困(爸爸又说:岂非10万?),巡夜的谢文子虽英勇,却是双拳难敌四手,猛虎不及群狼,被活捉而去。张弘范亲自审讯,答应给谢文子“万户”的官职,条件是先杀伍隆起。谢文子是个卑鄙的贪心鬼,想到能当个比伍隆起还大的官,何必还要为苟延残喘的宋朝卖命?就连夜回到军中,刺杀伍隆起,割下他的头颅潜逃。第二天,陆秀夫听说伍隆起被刺,悲愤万分,收殓尸身,禀告杨太后(小皇帝赵昺之母),太后赐沉香木一块,令巧匠雕刻成伍隆起的头颅,安在尸身上续成全尸,回家安葬;陆秀夫下令追杀谢文子。第二次对阵,谢文子刚露面,伍军众将官万箭攒射,谢文子中箭落马,被生擒活捉。
我们大声欢呼,李老太爷得意地摸着胡须,接着说:
我们的太公叫李沃,是伍隆起公的副将,将谢文子押回来,就在坟前杀了他来生祭伍隆起。李沃太公以及谢文子的兄弟就在这里住下来,守墓。
因为隆起公用御赐沉香木雕成头颅续尸而葬,所以他的墓叫做“香头坟”,而守墓的是我们老李家,我们世代子孙不断,就有了现在这个“香头坟村”。大家看这村门楼,还是我们在香港的李树培翁捐建的。
故事讲完,有人不满意了:谢文子明明姓谢,为啥冒充隆起公的小儿子?
我爸爸道:所谓“细仔”是台山土话,是“世代家丁的后代”,不是小儿子,他没有冒充。
大家听到爸爸这么说,都说自己本来就是说广东话的,居然跟江西人陆秀夫一样望文生义,都哄笑起来,提问的那位叔叔说:果然是“天不怕地不怕,就怕广东人说官话”,还有,最怕广东人里的台山人说官话!
有人问:阿公,一石稻谷是多少?
老李太爷道:一石谷是用两个大箩筐挑一担,120斤,我们年轻时才这样算的。其实我们小时候,要半亩田才产一石稻谷,所以,一亩田也叫做两石谷田。伍家世代为官,从这里向北直到谭江边都是伍家的,据说伍隆起当时有田近10万亩呢。
众人“啊”了一声。
讲故事的那位八十多岁的老李太爷,从前是小学校长,咳嗽一声,清清嗓子,慢悠悠道:《县志》管这叫做“破家靖难”。武穆王爷岳飞,认为精忠报国是武官不惜命文官不要钱,国破接下来是家亡,隆起公当时已经55岁了,准备将自己的老命一并还给大宋以报国恩,这身外家业当然也不在话下了。
烈日下,我们按照四位老人家的指点去寻香头坟。穿过村子,进入后山,越过菜地,文迳山脉最北端的小山岗呈现在眼前,这就是风水宝地黄牛拉车山了。山岗东面有一马平川的山沟,山沟的宽度有三百米,坦荡如砥,绿草似茵;西边本也是山沟,10多年前建“新台高速”(新会——台山),经过此地,高速公路笔直,像一支箭似的直,车水马龙,奔腾来去。趟过平川草地,先望见一座黄琉璃瓦的牌坊露出树丛中。
伍隆起公的香头坟,就在山岗制高点处了。
我们一行在山坡长草中踏出一条明显的小径,正是:远上高岗泥径斜,青山高处埋忠骨。上到坟前,整个墓地方圆约100平方米,四周芳草萋萋,绿树葱茏。
方才最先见到的牌坊位于墓的右边,有碑记:
香头坟,于民国十六年春重修,1984年,台山县人民**又拨款重修。
墓左是**立的“文物碑”,都是黄琉璃瓦作顶。坟前祭坛有三块石头,叫做“三牲石”,墓碑是台山县**1984年重刻的石碑,墓碑上刻着:“宋,义士勤王殉国谕赐葬祭,诰赠州判郡邑三祀乡贤,隆起伍公墓”。墓的形状是罗圈椅形,左右扶手为水泥青砖建筑,刚才的老人家都说,青砖还是宋代原来的墓砖。扶手前端是一对宋代雕刻的石狮子,“文革”中被水泥覆盖,后来又被香头坟村的人们埋入地下保存,免得遭受破坏。如今,罗圈椅扶手左边的石狮因为后来剥落覆盖的水泥时,不慎损伤了狮鼻,右侧的相对幸运,大体还算完整。
清明节来这里缅怀祭奠民族先烈的各学校师生,已将长草灌木都清理过一次。但南国常艳阳高照,雨水充沛,西边的三牲石旁,又长起了一丛大灌木。伍隆起的英雄形象和他誓死保家卫国的精神,正如这不死的灌木。
爸爸说,香头坟的墓向是广东少见的正北向。
大家七嘴八舌:难道这不是“面北称臣”之相?
我爸爸道:这要两方面看,心理上,我们老伍来自汴梁,正北是故乡,更是大宋龙庭所在,所谓“狐死首丘”就是这个意思了;在风水上,香头坟,坟背紧靠南部绵延长达13里的整个文迳山;北面正向是自东向西的坂水,坂水两岸,是37000多亩的良田;右边是长近百里的瓶山山脉,山脉东南山脚珠江入海处,就是隆起公为国捐躯的厓门古战场;左边是坂岗群山,是岭南四大佳果的台山主要产区。环境秀丽物产丰富,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一应俱全,风水宝地也。
——这番道理,在我们回到村子里的时候,老人们都认为爸爸说得很好,很有风水先生的潜质。建议他不要教书了,改行看风水,保证赚得比当个穷教书匠多。
我抄下了明朝岭南大儒,理学家陈白沙,有《乡贤咏》赞伍隆起这首诗:
中原不可复,志士耻为夷。
直把真心去,何妨假首归。
爸爸教我一首诗,杜牧的《赤壁》:
折戟沉沙铁未销,自将磨洗认前朝。
东风不与周郎便,铜雀春深锁二乔。
爸爸说,周瑜是幸运的,他挽救了可能覆灭的东吴;伍隆起也是幸运的,他用自己的生命,证明了这个世界上还有硬骨铮铮的铁汉。
他说,再教你一首唐朝诗人刘禹锡《乌衣巷》:
朱雀桥边野草花,乌衣巷口夕阳斜。
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。
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伍隆起墓5.jpg:
这幅画,是在旁边的县,新会县的“慈元庙”里的。那是新会县纪念厓门海战的纪念馆。